天很快就暗了。除了派出数百人攻破监狱释放囚犯外,萧遥光没有其他行动。骁骑将军垣历生接到他的起事号召,赶过来响应。他见状劝萧遥光抓紧时间,连夜进攻皇宫擒拿萧宝卷。垣历生主动请缨指挥作战,对萧遥光说:“您只要坐着车随后跟进即可,攻破皇宫易如反掌。”现实情况的确如垣历生所言,萧遥光宣布起事后,萧宝卷还在皇宫中醉生梦死,没有任何平叛的举措,建康城中也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忠于萧宝卷,更没有官兵来镇压萧遥光。如果萧遥光能抓住时机,擒贼先擒王,政变胜算还是很大的。然而,萧遥光犹豫了半天,始终下不了出击的决心。一直犹豫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,早已全副戎装的萧遥光依旧是东看看西看看,准备车仗、登上城垣、赏赐亲信而已。尽管垣历生反复劝他出兵,萧遥光就是不肯。他寄希望于皇宫内发生内讧,幻想萧宝卷会被他人杀掉。
萧遥光起事后,派人去刺杀平常和自己关系不好的右将军萧坦之。萧坦之听说萧遥光造反后,警惕性很高,来不及穿衣光着身子就跳墙逃走,奔赴皇宫向萧宝卷报告去了。(萧遥光心胸实在狭窄,又不懂轻重,老在关键时刻将可以团结的对象推向敌人的阵营,刘暄如此,萧坦之也是如此。)次日黎明,萧宝卷宣布建康戒严,命尚书令徐孝嗣防卫宫城,萧坦之率军讨伐萧遥光。萧坦之成功组织起建康城没有响应萧遥光的官兵,很快将叛军团团围住,日夜攻打。
萧遥光顿时陷入了困境。他平日不积德行善,人缘很差。人品的好坏在关键时刻能有巨大的作用。萧遥光在齐明帝时期助纣为虐,主持屠戮齐高帝、武帝子孙,在亲贵当中很不得人心。加上他对待部下严苛暴虐,党羽的内部凝聚力也不强。在官兵的猛攻面前,叛军渐渐溃散。垣历生看萧遥光大势已去,也投降了官兵。四天后,造反被镇压。萧遥光狼狈地在王府中找了间房子,关紧门窗,躲到床底下,希望以此能逃过官兵的搜查。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自然骗不过官兵,萧遥光很快就被从床下拖出来砍掉了脑袋。
萧遥光和萧宝卷有过一段美好的共同记忆。萧宝卷童年时期,经常和堂兄、少年萧遥光厮混,两个人吃住在一起,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——说不定还一起通宵达旦抓过老鼠。兄弟俩感情很深,萧宝卷昵称萧遥光为“安兄”。萧遥光被满门抄斩后,萧宝卷一次登上童年时和萧遥光一起玩耍的土山,美好记忆像洪水一般冲开了他情感的闸门。萧宝卷遥望萧遥光被杀之处,悲伤地连声呼唤“安兄,安兄”,黯然泪下。
这偶然一次的真情流露并不能阻碍萧宝卷继续荒淫残暴下去。在平定萧遥光叛乱二十多天后,萧宝卷就派人杀掉了平叛有功的萧坦之。不久,萧宝卷开始犹豫要不要杀掉刘暄。他问左右亲信:“刘暄是我的亲舅舅,总不至于谋反吧?”一个侍卫说:“先帝和武帝还是堂兄弟呢(萧宝卷的父亲齐明帝萧鸾和齐武帝萧赜是堂兄弟)。先帝受武帝厚恩,最后还不是夺了武帝的天下,灭了武帝的子孙?兄弟如此,舅舅又怎么可以相信呢?”这个侍卫的回答袒露着赤裸裸的现实主义,让萧宝卷最终下令诛灭刘暄全族。之后,尚书令徐孝嗣、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也先后被杀。沈文季之前借口年迈多病长期请假在家,已经不理朝政了。老先生本想借此落个善终,到头来不但自己身首异处,还连累家人血流成河。
至此,“六贵”全部被萧宝卷清洗了。
这是南北朝历史上,甚至是中国历史上最残酷、最血腥的一个时期。后人读这一时期的史书,往往有“血迹斑斑”之感。我们将此归咎为萧宝卷的昏庸残暴也好,指责“六贵”内部的争权夺利也好,都逃不开一个幕后因素:权力斗争。正如沈文季在家养病避祸的时候,子侄们劝他说:“您既然做了尚书左仆射,就不可能全身而退!”一旦进入了权力场,残酷的斗争是不可能避免的。它把人都异化成了冷酷、嗜血的恶魔。皇宫位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,是权力斗争的起始点和矛盾汇聚地,自然成为斗争最激烈、最残酷的地方。越靠近它的人,受到的侵蚀和异化越严重。皇帝在权力旋涡的中心长大,受到的伤害也就最大、最重。而南朝又是政局不稳、矛盾激烈的乱世,综合起来考虑,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南朝时期变态皇帝迭出了。
十九 萧衍防卫过当,当上了皇帝
一
皇帝和大臣的理想关系应该是和睦相处,一起治理好国家。但是在皇权不稳的乱世,再遇到暴君或者昏君,君臣关系就恶化为了你进我退、你死我活的斗争。如果双方的实力都很强大,往往就会迎头相撞;如果一方强一方弱,就会变成进攻和防守的游戏,结果总是以血雨腥风、两败俱伤而收场。
萧宝卷屠戮了父亲宋明帝指定的八个辅政大臣中掌握实权的六个(也就是“六贵”),又杀害了早早退休想求得善终的辅政大臣沈文秀,在君臣斗争中取得了明显优势,显示出强大的实力。萧宝卷的另一大特点是喜怒无常,残酷冷血,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。于是,南齐的大臣们纷纷关心如何逃脱他的魔爪,寻找自卫的方法。
太尉、江州刺史陈显达觉得自己是最迫切需要自卫的人。因为他是最后一个顾命大臣。看着老同僚、老伙计们一个个被推上了断头台,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,陈显达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将会是下一个冤魂。
陈显达出身贫寒,从军将近50年,一路从士兵拼杀到将军,当时已经年逾古稀了。战争夺去了陈显达的左眼(一支飞矢射穿了他的眼睛),也教会他沉着冷静、谦厚有智谋。和“六贵”比起来,陈显达为人谦恭、厚道,注意和上上下下、方方面面搞好关系;和同是辅政大臣的“老好人”沈文秀比起来,陈显达深知仕途是一条不归路,没有办法回头,也不可能全身而退,所以他始终把持着部分实权,以防不测。齐明帝临终,将他列名辅政大臣行列,陈显达非但不高兴,反而忧虑万分——之前南朝的辅政大臣几乎没有善终的。和“六贵”的揽权和沈文秀的撒手不同,陈显达主动要求离开建康外任,以退为进。不久,萧宝卷让陈显达以太尉之尊兼任江州刺史,陈显达高高兴兴地前去上任了。
在几十年政治生涯中,陈显达跟随过张永、沈攸之、萧道成、萧鸾等诸多的“老板”,幸运地在历次政治斗争中“站对了队”,踏着他人的肩膀甚至是鲜血不断前进。每次升迁,陈显达都有愧惧之色。他常常叮嘱子孙:“我出身寒门,能有今天的荣华地位完全超乎意料,你们切勿以富贵凌人!”当时南朝人热衷于以牛拉车的比赛,贵族们以拥有炫耀快牛而骄傲。陈显达的儿子就拥有天下四大快牛中的一头,还在家里召开快牛“聚会”。陈显达见儿子这么露富,大发雷霆。儿子陈休尚外出当官来向老父亲告别,陈显达见他手里拿着根麈尾装模作样,一把夺下来烧掉,说:“奢侈的人最终没有不破败的,麈尾和蝇拂都是王谢那些世族豪门的家具,你不应该拿着这些东西。”按照陈显达的级别,可以有盛大的车仗、众多的随扈,但他平时乘坐的车驾腐朽了也不修理,选用的随从都是瘦小单薄的人。一次宫廷侍宴,陈显达酒后向齐明帝萧鸾乞借枕头一用。萧鸾马上命人给陈显达拿来一个枕头。陈显达抚枕说道:“臣已经年老,富贵已足,就少个枕头去死了,所以求陛下将枕头赐予我。”这句话说得杀人无数的萧鸾都心有不忍,忙说:“公醉矣。”